每经记者:李彪每经编辑:陈旭易启江
年全国两会期间,您最关心什么问题?联办财经研究院专家、国家税务总局原副局长许善达在接受《每日经济新闻》(以下简称NBD)记者专访时脱口而出:就业!
许善达说,政府工作报告提出,今年要优先稳就业保民生,“老百姓要是没有就业,没有收入,这是伤筋动骨的事”。
许善达认为,提高就业率,减税降费就是最有效的手段之一。
减税降费会导致财政收入下降,那么,如果财政收入吃紧,影响社保等民生领域支出怎么化解?中国减税降费的空间还有多大?哪些行业和领域迫切需要继续加大减税降费的力度……对这一系列问题,许善达都有自己的深度见解。
推动宅地等资源进入市场
NBD:今年全国两会期间,您最关心的是什么话题呢?
许善达:疫情带来的矛盾主要还是复工复产,老百姓就业,小微企业生存等问题。现在迫切需要解决的是中小企业的生存问题,中小企业的发展关系到居民收入。如果居民没有收入,消费上不去,内需也将受阻。相对而言,大企业的发展压力要小很多,因为大企业有能力去参与一些大项目的建设,比如新基建、高铁、城市轨道交通等项目,能够较好地解决企业发展的问题。
所以我觉得今年全国两会最紧迫的事,就是怎么让普通老百姓能够渡过疫情,能够实现平稳就业。要解决当前的就业问题,需要调集相关资源,而基层往往缺乏资源,资源必须从全国的各个层面来筹集。
今年政府工作报告提出,要优先稳就业保民生。老百姓要是没有就业,没有收入,这将是伤筋动骨的事。
在企业减负方面,减税降费已经减轻了企业很多负担,取得了不错的成效。但是,对就业的推动力度还不够,还需要加大力度。可以考虑采取一些措施,比如减税时间是不是还可以延长,有的地方是不是可以增加财政补贴等。
NBD:在推动经济发展上,还有哪些潜力资源呢?
许善达:现在还有很多没有完全进入市场的资源,包括土地特别是农村的宅基地等,尚未很好地进入市场。现在应该考虑把这部分资源动员出来,让其进入市场。一旦把这部分有价值的资源动员起来,经济的增长就不仅是原来资源本身推动增长,而是有新的资源注入后带来的增长,这是我们国家现在一个非常重要的发展战略。
最近国家出台文件,提到了关于宅基地的三权分置等问题,原来只是农村集体土地提到三权,这次宅基地也提到三权,目的就是在发展过程中,要挖掘出一部分还没有进入市场的资源。
判断税负高低要考虑国情
NBD:近年来,我国一直在推进减税降费工作,如何来判断企业税负是轻还是重呢?
许善达:党的十八大之后的最初两三年,中央出台的多份文件中提到宏观税负时,所用的表述基本都是“稳定宏观税负”。对此,专家们意见不一,当时争论得也比较激烈。
宏观税负到底是高还是低?有学者提出,按照世界银行统计数据,中国宏观税负水平比其他国家低,应该提高。也有学者提出,中央当时认为宏观税负水平是合适的,所以提出稳定,既不要降低也不要提高。
我的理解不是这样,我认为当时说稳定,是要留时间来思考。实际上,上海年开始试点营改增,营改增(目的)就是减税;包括年企业所得税外资和内资合并,年全国购进机器设备税款允许抵扣,这都是减税措施。
上海营改增试点还不到半年,就有很多地方打报告,也要求推行营改增。积极推动营改增最典型就是苏州市。
原来苏州的广告企业要交营业税,苏州的公司如果找当地广告公司做业务,开营业税发票不能抵扣,但找上海的广告公司做业务可以开增值税发票,发票能抵扣,可以减轻企业的税负。所以苏州很多公司把广告业务转移到上海,上海市收了税,抵扣发票却到苏州去做抵扣,结果苏州的广告公司业务减少,营业税减少。
随后,营改增在全国试点并马上推开,从税负上都降低了,从一开始在几个行业试点,到年扩大到所有行业。虽然营改增刚开始试点的时候,中央仍然强调是稳定宏观税负,但这实质上已经是降低税负的一个措施。
很多专家拿中国的所谓宏观税负统计数据跟外国的统计表去比,拿中国的口径跟其他国家和地区比较,这个方法我认为不对。比如,北欧一些国家的宏观税负达到50%多,但这些国家都是高福利国家,政府的支出结构与我们完全不一样,二者对比肯定不科学。
我觉得有4个因素可以用来判断宏观税负的高低:国家安全、居民福利、行政管理、经济竞争力。现在,经济竞争力的因素在整个判断宏观税负里的作用要比过去大得多。
将消费税征收环节后移
NBD:减税降费短期内会带来财政压力,会不会增大政府在社保等民生领域的财政支付压力?中央与地方的财税体制会发生什么变化?
许善达:年我国推动社保制度改革的时候,受制于当时的财政压力,没有施行全国统筹,而是分省统筹,有些地方还分市县统筹。这个体制一直持续到现在。要破解社保资金不足的问题,现在定了几条渠道,比如划拨国有资本。单靠征收社保费来解决社保的支付问题,恐怕是解决不了的。
现在领社保的人当中,因为历史原因,很多人在职的时候,其企业和个人都没有交社保,那部分钱当时变成了国有资本,因此这一部分钱需要由国有资本来补偿一部分。不管是央企还是地方国企,划的钱全部放在一个池子里面,这就涉及中央、地方的关系调整问题,现在10%的划拨要集中放在一个池子里面。
当前既要充实社保资金,也要降低缴费率。我们现在的社保缴费率还是比国外高,所以要划拨国有资本,把缴费率降下来,最后还要施行全国统筹。
全国统筹就意味着支出责任转移到中央,地方减轻了支出压力,这是中央、地方关系的一个重大调整,是由降社保费率引起的,是中央、地方收入调整非常重要的领域。
在税收收入方面,原来央地增值税按75%、25%的比例来分配,营业税都归地方,现在营业税并在里头,变成五五分成了,这也不是长久之计,当时中央定的是这个办法搞2~3年,后来看2~3年不够,决定延长。但是,增值税五五分成也不是目标。
如今有新的规划,要把消费税征收往零售环节挪,现在消费税是在生产环节、批发环节征收,比如汽车厂交消费税,买车的人不用交消费税,以后把税挪到零售环节,降低了生产厂商的融资成本,而且收税的范围也发生改变,原来是谁生产汽车谁交税,现在是谁卖汽车谁交税。
由此一来,整个税收收入结构会出现大的变化。改革之后,把消费税划归地方,每年大概有1万多亿元,这样相当于弥补了原来归地方所有的营业税的损失,大约也是1万多亿元。这样的话,增值税还应考虑恢复由中央拿比较高的份额,但前提是消费税要给地方。
我觉得税收的结构一变,财政支出的结构一变,整个中央与地方新的财税体制就形成了。
发国债退还全部留抵税款
NBD:您觉得财税体制的调整需要多长时间?继续减税降费还有多大空间?
许善达:我认为在未来几年之内应该能完成调整。
当前的全球化出现很多新情况,我们要想维持经济增长,就得考虑企业的国际竞争力。现在,我们要跟美国、欧洲、日本等发达经济体竞争,从这一点来说,当前我国税收制度的竞争力仍然不足,所以减税降费还要继续。
这里还涉及两个方面:一种措施叫减税,就是税减了就不要了;还有一种措施是推迟收税时间。推迟收税时间,只是暂时不用上缴政府,以后还需要缴纳。比如:最重要的一项就是增值税留抵税额退税,留抵税额已经有二十几年的存量,年到年,两年都是用当年的一般预算收入来退一部分,但这个力度仍不够,不但存量退不了,连增量都退不完,也就是当年还在增长。
但是这一条对高科技、重资产企业影响很大。高科技、重资产企业一般科技技术含量高,建设周期长,一般都得3~5年。有的企业计算,从开始建设到最后把留抵税额都能够对冲掉,前后大约需要10年,在这10年间,企业就得承担这部分融资压力,提高资产负债率,增加融资成本。
为此我们提了一个报告,用特种国债或者专项国债,通过发国债全部退还留抵税款,国债利息由国家承担,具体由中央政府和地方政府分担。
我们计算过,如果由政府承担这部分费用,也就是百亿数量级的利息,但企业承担这个利息则要上千亿元,这相当于从整个国民经济中能节约好几百亿元的成本,这就使企业负担减轻了,特别是高科技重资产企业的负担就轻得多了。
有一条是可以肯定的,如果不用发国债来解决这个问题,而是用一般预算退税,这一难题恐怕很难解决。
此外,在减税降费方面,除了留抵退税,还有研发投入,一些发达国家税前抵扣达到%~%,我们原来大约是%,后来增加到%,但仍比发达国家低得多。
研发投入是科技创新的重要途径。发达国家原本研发投入就比较多,如果我们的科技企业在这一块比发达国家的企业税负更重,那么企业的竞争力就难以保证,就不利于创新。要克服这一难题,也要从减税降费方面下手。
图片来源:受访者供图
每日经济新闻